第六十七回 连环计难倒章知县 大校场现身云游僧
听了智信的话,大家都倒吸了一口凉气。
“哦呦!这样一说,还真是挺吓人的。林泉村正好在水路、陆路交汇的地方,也是我们日照与诸城、高密内陆大平原的结合部。如果德国人真有用兵山东的企图,这里就是他们最理想的进兵通道。”宋县丞吃惊地说道。
“智信师父真不愧是上过战场的人,分析问题都能从军事角度来入手……德国人确实像是在下一盘大棋。不然,他们绝不会只是为了传教布道,三番五次的兴师动众搞占土圈地。现在下血本抢林泉,应该不是偶然行为。”丁师爷也心有余悸地说道。
“智信师父分析得确实有道理。英、法军队从来都是从东南沿海的港口强行登陆,向内地推进的。我们的这两个港口,显然是被他们盯上了。如果真有战事发生,安东卫和石臼所的守备营这点力量,根本没办法阻挡……”刘主簿也是忧心忡忡。
听了大家的议论,章知县认真思索了一阵子。
自从安治泰这些传教士来到日照以后,确实经常到两个港口进行实地勘察,行为十分诡秘。现在看来,他们应该不是赏海景、观渔获,而是另有所图的,大家的担心绝非空穴来风……如果将来德国军队从日照地区打进国门,这些传教士就是敌方的先遣部队。那时候,自己不但有失察之责,还必将沦为国家和民族的罪人。
思虑一番后,他下定决心:必须全力阻止教会吞并林泉村。
章知县摆了摆手,镇定说道:
“现在不管他收购林泉村到底是啥目的,我们都必须使出全力来阻止。其他的都不说了,想想我们用什么办法,才能破掉安治泰设下的这个阴险棋局?”
“这其实就是安治泰设下的‘连环计’。在我们这里屡屡受挫以后,他现在想出了这一招,可以说是无所不用其极……他手上有朝廷的文书,要翻盘还真不容易。”丁师爷说道。
大家开始思索,整个二堂里鸦雀无声……
大家安静了一阵子,宋县丞突然说道:
“我认为,我们应该起草一份密折,向朝廷说明德国天主教拿下林泉村所带来的隐患,也将德国传教士在日照地区可疑的侦查活动据实上奏,提请朝廷收回成命……”
“我觉得,奏折确实应该上。但是,这就相当于扇了‘**衙门’一个耳光,参了权倾朝野的恭亲王一本……能有效果吗?”刘主簿顾虑重重地说道。
“我们即便上了折子,沂州府、山东巡抚衙门也未必敢上呈。他们也怕引火烧身、殃及自己。我认为,最好的办法,是能找到一位与恭亲王有私交的朝廷重臣,晓之以理、动之以情,说服恭亲王收回已经照准的文书。”丁师爷说道。
“能通过这样的通道解决问题当然是好。但是,到哪里去找这样的朝廷重臣?哪位朝廷重臣敢去招惹‘鬼子六’啊?……”宋县丞说道。
“章大人,如果没有合适的通道解决此事,我想冒险进京,直接告御状……”智信镇定说道。
大家都吃了一惊!
“智信师父,告御状可不是闹着玩的,弄不好就会丢了性命……”宋县丞吃惊地说道。
“阿弥陀佛!不到万不得已,‘告御状’这条九死一生的路,是不能走的……”虚空忧心地说道。
“智信师父为民请命,勇气可嘉!可是,这种牵涉到‘**衙门’和恭亲王的案子,都察院未必敢接……”章知县说道。
“各位大人,恭亲王的‘**衙门’,虽然现在和洋人交往密切,但是我总觉得,照准强征林泉村的文书,不一定是出自他们的本意;很有可能是被洋人胁迫,不得已而为之。在这种情形之下,如果作为当事方的光明寺再不挺身而出,即便有咱们官府的奏折力陈弊端,也不可能引起朝廷的极度关注和深刻反省……当初左大帅力主出兵收复西域天山,朝中的最大支持者,就是这位恭亲王。恭亲王能顶住英国政府的巨大压力,全力支持大军西征,说明骨子里还是有血性的。‘解铃还须系铃人’,说服恭亲王是解决这件事的关键之处。如若他仍然执迷不悟,那我们就只有到都察院击鼓鸣冤这一条路了……”智信说道。
章知县听智信提到左宗棠西征军收复天山的旧事,也猛然记起了一件事,赶忙问道:
“智信师父,您在天山征战多年,可否还记得一位张曜将军?”
“当然记得,刘锦棠、金顺、张曜是西征军的三大主将。我离开天山之时,他作为西征军中路主将,随左大帅屯兵巴音布鲁克草原,对峙沙俄占领军,准备收复伊犁。”智信答道。
“对!就是他!伊犁现在刚刚收复,张曜将军的‘帮办军务’头衔仍在身上,可他却出现在了咱们山东。我们在济南府‘考课’的时候,见到了他。他好像是奉旨考察山东军务、水务的……”章知县说道。
“伊犁回归,天山南北大定。山东的粮饷出力最多,也有可能是来山东谢饷慰功的……您的意思,是通过张军门来撮合此事?”智信问道。
章知县点了点头,“咱们现在能想到的朝廷大员,而且与恭亲王有私交的,就只有张军门了。如果智信师父能借助战场上与张军门有风雨同舟的缘分,说动他出面运作,这件事或许有转圜的余地……大家还议论纷纷,说他很可能就是下一任山东巡抚。”
智信点了点头,“既然如此,我们就省城寻故人,试一试……虚空住持年事已高,行动不便,我就和觉慧先走一趟济南府。”
大家瞬间看到了希望,心内都无比兴奋!
丁师爷十分感慨,拱手说道:
“智信师父再次出手,搭救日照民众于危难之中,可敬可佩!”
章知县点了点头,急切地说道:
“那我这里马上向沂州府和山东巡抚衙门拟定奏折,估计三天之内就能到济南衙署。日照驿站的马匹,任由智信师父和觉慧师父挑选使用。是否从济南再赴北京城?可根据张军门那里的情况,便宜行事。”
大家都兴奋地点头称是。
虚空住持嘱咐说道:
“真要是需要进京理论,一定要小心行事。咱们光明寺在北京城后海的分寺‘怡云堂’可以落脚,那里距离恭王府和紫禁城都不远。如果所带打点银两不够应付,就在‘怡云堂’想办法……”
章知县听了虚空住持的话,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,对智信和觉慧郑重说道:
“对了,有件事请你们两位记住,到时候有可能用得上。第一,恭亲王一直笃信佛教,对转世轮回、因果报应之道深信不疑。第二,他的大女儿荣寿格格被慈禧太后封为‘固伦公主’带在身边,风光无限;可他的第二个女儿和两个儿子,前些年先后都在两三岁时夭亡。恭亲王很重子女感情,三个子女在几年内早殇,对他的精神打击非常之大;尤其是痛失爱女,几乎使他陷于沉沦。另外,他自幼喜好研习武功骑射,虽不及智信师父功夫高深,你们却在这方面似乎存有机缘……不过,这都要视当时情况而定,见机行事。”
智信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……
智信和觉慧日夜兼程,三天后到了济南城。
他俩打听到张曜住在了城南军营的大校场,便来到了军营的大门前,求见张军门。
守卫营门的清兵头目听说这两个和尚要求见张军门,瞬间懵了。他上下打量着智信和觉慧,满腹狐疑地说道:
“你们出家人不在寺院里念经打坐、焚香撞钟,跑到军营来见朝廷大员,真是稀奇……张大人是你们想见就能见的吗?”
智信再施合十礼,“阿弥陀佛!贫僧远道而来,有重要事情禀报张军门。还请大哥行个方便……”
“不行!赶快走开!”清兵头目吼道。
“这位大哥,僧无戏言,的确有重要事情禀报……不如这样,请您通报一声,就说西域天山来的智信和尚求见。如若张军门不肯见我们,我们立刻就转身走人。这样行吗?”智信继续央求说道。
觉慧见这个清兵头目神情稍有松动,便赶紧悄悄塞给他一块银子。
清兵头目转而笑了,“好吧!你们等着,我去禀报!”说完转身进了营门。
过了一阵,营门突然打开了,几位全副武装的官兵,簇拥着一位身材魁梧、戴双眼花翎的二品大员,走了出来。
智信赶紧上前施礼道:
“小僧智信,见过张军门……”
张曜既不回礼、也不答话,上前一把拽住了智信的手臂,“我把你找得好苦啊!走,进去说话……”
前去禀报的清兵头目见到这般“故人重逢”的奇妙情形,惊得目瞪口呆!也庆幸自己及时禀报,成就了军门大人“他乡遇故知”的好事……不过,那块银子,可是拿的有点不太自在了。
智信和觉慧随张曜进到了大帐。
“上好茶!”张曜喊道。
亲兵回应了一声,赶紧茶水伺候。
智信和觉慧都好奇地环顾了一眼这军门大帐,觉得煞是壮观、威严无比……可在案头一侧的显眼之处,竟然挂着一副“目不识丁”的手书牌子,心内都十分诧异!
“来!跟我说说,离开天山两年了,如何来到了山东这里?”张曜问道。
“回大人的话,小僧本来就是山东武定府人……当时离开天山回到法门寺,法门寺已经毁于匪乱,成了一片废墟。师叔惠空法师担心乱匪再度来袭,恐伤我性命;就命我即刻启程,前往沂州府日照县五莲山的光明寺落脚渡劫。巧合的是,二十五年前,我家逃难离开山东的时候,六岁的妹妹就跟随叔叔一家去了五莲山,此行正好借机寻找失散的妹妹……”智信解释说道。
“妹妹找到了吗?”
“找到了,妹妹成家以后,就在五莲山光明寺的‘佃户村’潮河镇林泉种地过日子。”
“哦……能让失散几十年的苦兄妹异地重逢,真是苍天有眼。不过,这也是你保家护国、虔诚敬佛修来的福分。你在天山协助土尔扈特部落抗击外寇立下的大功,完全可以封官进爵,可竟然不辞而别。不用说土尔扈特部落民众痛心疾首,包括左大帅在内的所有将佐都感觉怅然若失,万分惋惜!”
“智信本就不是经天纬地之才,战场之上还能略献微薄之力;可对从政治邦一窍不通。蒙军门和左大帅抬爱,实在惭愧……”
“哎!千万别这么谦虚。你回法门寺的路上,又在尉犁新平搭救了掉进孔雀河的两个儿童,顺势化解了千人的大械斗,等于又救了上百人的性命,真是功德无量!欧阳雄带着弹压队伍回去以后,向左大帅禀明了状况,左大帅大发雷霆……”
智信一惊!以为是欧阳统领当时为自己出了几张“通关信函”,可能触犯了律条,便赶紧问道:
“是不是因为擅自给我开了‘通关条子’,触犯了军规?”
张曜笑着摆了摆手,“你想错了!是因为欧阳雄见到了你,可没能把你带回来,左大帅才发的脾气。左大帅的意思是,如果能将你请回来,他就亲自说服你为国效力……哎,我问你,假如左大帅亲自劝说你留在军中或留在西域为官,你还是要回归佛门吗?”
智信苦笑了一下,合十答道:
“智信本佛门之人,不可贪恋世间花雨而泯灭佛心。纵有千般理由,修行礼佛为重……”
张曜微笑着点了点头,“嗯!好一个虔诚的佛门弟子。一心向佛,必能修成正果……好了,这些过去的事今后再聊。现在说说,千里迢迢来到济南城,找我有什么事?”
智信赶紧将德国天主教教会强索林泉村建传教中心的事,描述了一遍;又把林泉村的重要地位和传教士的可疑行动,统统进行了说明。
张曜听了,心里惊诧不已!
他没想到,跑到异国他乡来传教布道的传教士,竟能猖狂到这种地步?更没想到,恭亲王和他的**衙门,竟然“照准”此事?
张曜叹了口气,轻声问道:
“你现在说的这个‘林泉村’,就是你妹妹一家种地过日子的那个‘林泉村’吗?”
“是的。”智信答道。
“光明寺和林泉百姓立场鲜明、截然反对,那日照县衙的官员是个什么态度?”
“日照县衙的章知县等一众官员,与光明寺的态度完全一致,一心想斩断德国教会伸出来的这只‘黑手’。到济南来试着找您帮忙,也是章知县迫不得已的想法。日照官府还上了奏折,估计已经从沂州府转到山东巡抚衙门了……”
张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,自言自语说道:
“如果直接上折子,这件事成与不成,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……”
智信赶紧补充说道:
“章知县交代我们,见到您之后,要把奏折的事先向您说明。因为这等于参了恭亲王和‘**衙门’一本;但大家都觉得,‘照准’这份文书,不一定是恭亲王本意为之,必有蹊跷。可大家没有想出来更好的办法,所以接下来该咋办?想请您来帮忙定夺。”
张曜沉吟了一阵,缓缓说道:
“恭亲王既是‘**衙门’的领班大臣,更是‘军机处’的首席军机大臣。他虽然和洋人走得很近,却也是‘**衙门’的职责所在。以我对他的了解,当年血气方刚的性情,不会完全消散;即便直面洋人的威逼,他也不会轻易就范。这件事,必定事出有因……”
智信说道:“如果有必要,我们准备进京鸣冤……”
张曜默默地点了点头,又沉吟了一阵,郑重说道:
“既然日照县衙的折子到了山东巡抚衙门,我就到巡抚衙门任大人那里再走一趟,商议一下这件事。你们在济南等我一天,明天晚上再来军营找我……”
智信和觉慧满心欢喜,立刻辞别张曜出了军营,按徐传伟交代的地址,到芙蓉街去找“王记商行”的济南分号去了……这个时候,王宗宇和王义喜正好都在分号。
